【注释】　陶钧：古代制造陶器时所用的转轮。卑乱之语：一本作“卑辞之语”。夺：指受影响而改变。中庶子：官名，太子的属官。蒙嘉：人名。荆轲到秦，先用财物贿赂蒙嘉，蒙嘉替他在秦王面前说好话，荆轲才能见到秦王。泾、渭：二水名，皆在今陕西省。传说吕尚(姜太公)在渭水钓鱼，文王出来打猎，遇见了他，和他一同乘车回去。后来吕尚辅佐武王，成就王业。秦信左右而亡：左右，指蒙嘉。亡，这是夸大之辞。乌集：像乌鸟那样猝然聚合，指周文王用吕尚。能越挛拘之语：与“不牵乎卑乱之语，不夺乎众多之口”同意。挛拘，成见。域外之议：不受任何局限的议论。(10)昭旷：光明宽广。(11)帷：指代近臣妻妾。，同“墙”。(12)皁：同“皂”，马槽。(13)鲍焦：周时隐士，相传因不满当时政治，抱木饿死。(14)砥厉名号：锻炼操行，爱惜名声。(15)“里名胜母”二句：曾子极孝，经过“胜母”里，认为名称不顺，便不进入。(16)“邑号朝歌”二句：朝歌是殷时的都邑，在今河南省汤阴县南。墨子主张“非乐”，他经过朝歌，认为名字和他的主张不合，故回车离开。(17)寥廓之士：抱负远大的人。(18)回面：丑化面容。(19)堀：同“窟”。薮(sǒu)：湖泽。(20)阙下：宫阙之下，帝王居住的地方。

【译文】　邹阳跟随梁孝王，在他的门下做门客。他处事很有智谋策略，为人慷慨大方不随便和人苟且迎合，处在羊胜、公孙诡这些门客之间。羊胜等人嫉妒邹阳，在梁孝王跟前诋毁邹阳。梁孝王非常愤怒，把邹阳交给狱吏审讯定罪，要处死邹阳。邹阳就从监狱中上书给梁孝王，说：

“我听说‘忠诚的人不会得不到报答，守信的人不会受到猜疑’，我曾经认为这句话说得非常对，现在才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。当初荆轲敬慕燕国太子丹的仗义，他对太子丹的忠心感动上天，出现了白虹穿过太阳的异常天象，但太子丹对荆轲却一度非常担心；谋士卫先生为秦国策划长平的战事，他对秦国的诚心也感动上天，出现了太白星侵蚀昴星的异常天象，但秦昭王对卫先生却非常疑忌。这两个人忠诚足以能使天地为之变异，却不能得到两个主子的信任，难道不令人悲哀吗？现在我对您竭尽自己的忠心，把自己的见解全部说出来希望得到您的理解，但大王左右的人却不能明白我的苦心，最后听从狱吏的审讯，使我遭到世人的怀疑。这是让荆轲、卫先生两人复生，而燕太子丹、秦昭王还是不能醒悟啊。希望大王您能详细明察。

从前楚人卞和把玉璞献给楚王，楚王却砍去了卞和的双脚；秦相李斯尽忠进谏，秦二世胡亥却将他处以极刑。所以商纣王的叔父箕子假装疯癫、楚国狂人接舆隐居避世，是恐怕遭到这样的祸患啊。希望大王您能洞察卞和、李斯的心意，而摒弃楚王、胡亥的偏听偏信，千万不要使我被箕子、接舆耻笑。我听说忠臣比干被殷纣王剖出了心脏，忠臣伍子胥被吴王夫差勒令自杀后装进皮口袋抛入江中，我开始时还不相信，到现在才知道了。希望大王您详细明察，对我稍稍加以体恤怜惜。

俗话说：‘有些人相互交往到头发都白了却还像新认识的人那样互不了解对方，而有些人虽然刚刚停下车交流一会就会一见如故。’为什么会这样呢？是因为知心不知心啊。所以当初秦将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，把自己的头颅交给荆轲来促成燕太子丹谋刺秦王的大事；齐国大臣王奢从齐国逃到魏国，在齐军攻城时在城楼上自刎而死以使齐军撤退而保全魏国。王奢、樊於期对齐国、秦国来说并非是新交，对燕国、魏国来说也并非是故知，之所以离开齐、秦二国而为燕太子丹、魏文侯两个国君而死，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行为与志向相合，而渴慕正义的理想无穷无尽啊。所以当时纵横家苏秦得不到其他诸侯国的信任，只因得到燕昭王的信任，就对燕国像鲁国的尾生那样遵守信用；中山国的大将白圭在战争中丢掉六座城池，被国君追杀，他却因得到魏文侯的厚待而帮助魏国消灭了中山国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实在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相互知心啊。苏秦辅佐燕国时，有人在燕昭王面前诋毁他，燕昭王对此手抓剑柄勃然大怒，而把良马的肉赐给苏秦吃；白圭因攻取中山国而名列显贵之后，有人在魏文侯面前诋毁他，魏文侯却把发夜光的碧玉赐给白圭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因为燕昭王、魏文侯两个君主和苏秦、白圭两个大臣之间，能够互相推心置腹、肝胆相照，怎能被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所动摇呢？

所以说，女子无论漂亮还是丑陋，只要进入宫中就会遭到妒忌；士人无论贤能还是愚笨，只要进入朝廷就会遭到嫉妒。当年战国时期宋国人司马喜在宋国受到砍去膝盖骨的膑刑，最后在中山国做了宰相；魏国人范雎在魏国被打断了肋骨牙齿，最终在秦国却被封为应侯。这两个人，都坚信必定成功的谋划，摒弃结党营私的私交，秉持孤高慎独的交友原则，所以自己不能避免成为遭到别人忌恨的人。所以古人申徒狄跳到雍水里漂流到黄河，徐衍背负石头跳入大海，他们不能被容于当世，却坚守道义不肯在朝廷里拉帮结派，来动摇改变国君的主意。所以春秋时虞国人百里奚在路边要饭，秦缪公却把国家政权委托给他；卫国人甯戚在车子旁边喂牛，齐桓公却委任他治理国家。这两个人，难道是平素就在朝廷里做官，凭借周围人的赞誉，然后两个国君才重用他们的吗？是因为他们和国君在内心里相互感应，在行为上相互吻合，才把关系处得如胶似漆一般牢固，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能离间他们，怎能被众人的流言所迷惑呢？因此说，偏听偏信就会产生奸邪，宠信个别人就会形成祸乱。当初鲁国国君偏听大夫季孙的歪理邪说把孔子驱逐出鲁国，宋国国君采用子冉的诡计囚禁了墨翟。以孔子、墨翟那样的能言善辩，都不能使自己免遭谗言诋毁，导致鲁国、宋国陷于危难。为什么会这样？众人异口同声的流言足以使坚硬的金子熔化，长年累月的诋毁足以把一个人的骨头都销蚀掉啊。秦国任用夷人由余而称霸了中国，齐国任用越国人子臧而使齐威王、齐宣王强大起来。这两个国家难道被世俗所拘泥，被世人浅见所牵制，被片面歪曲的言论所束缚吗？公开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全面考察各方面的情况，就能使当世的明智为后代垂范。所以说，只要双方心意相合，胡人、越人都能成为兄弟，由余、子臧就是这样；双方心意不合，那么就算骨肉至亲也会成为仇敌，丹朱、象、管叔、蔡叔就是这样。如今主上您果真采用像齐国、秦国那样明智的做法，而摈弃像宋国、鲁国那样的偏听偏信，那么春秋五霸的事业也不足以和您相比，三王的功业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了。

所以圣明的国君能够察觉出是非奸邪，摒弃像燕国丞相子之那样的‘忠心’，不喜欢像齐国大臣田常那样的‘贤能’，而封赏忠臣比干的后代，整修被殷纣王所残害的孕妇的陵墓，为此才能功绩勋业遍及天下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是因为他们的求善之心是永无满足的。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，最后称霸于诸侯；齐桓公任用他的敌人，终于统一了天下。为什么如此呢？是因为他们内心仁慈情意殷切，确实放在心里，是不能用那些虚情谎话替代的。

至于秦国采用商鞅的新法，向东削弱了韩国、魏国，立刻成为天下的强大国家，而商鞅却最终被施以车裂的极刑。越国采用大夫文种的计谋，攻取了强劲的吴国而称霸中国，而文种最后却被诛杀。因此，楚国人孙叔敖三次辞去丞相职位都不后悔，齐国人於陵子仲辞去三公这样的要职去为别人浇灌花园。如今主上果真能除去骄横自满的情绪，胸怀令人值得忠心报效的意志，敞开心扉，展露真情，剖肝沥胆，广施恩德，自始至终都和百姓同甘共苦，对待士人毫无吝惜，那么就能使昏庸残暴的夏桀的狗朝着贤明的尧狂吠，使大盗跖的门客去刺杀清高的许由，更何况主上还凭借着拥有万辆战车的权势，接着圣王的资历呢？这样说来，至于荆轲因为刺秦被灭掉七族、要离为刺杀庆忌而烧死自己的妻子儿女，难道还值得向大王您说吗？

我听说把明月珠、夜光璧在夜间扔到人们行走的路上，人们没有不手按剑柄斜眼相看的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是因为这些珍珠无缘无故地突然来到跟前。弯曲的树根树枝，形状盘绕扭曲千奇百怪，却成为天子喜爱的器皿，是因为左右之人已经事先为它修整容貌、装饰打扮了。所以说，无缘无故地突然来到跟前，即便扔出的是随侯珠、和氏璧这样名贵的宝贝，也只会产生疑忌仇怨而不会令人感激恩德；如果有人事先进行宣扬游说，那么即便是干枯的树木腐朽的植株，也能建立功绩而不会为人遗忘。如今天下那些穿着粗布衣服、住在茅草小屋的士人，家境贫困身体羸弱，虽然胸怀像尧、舜那样的治国谋略，拥有像伊尹、管仲那样的辩才，怀有像龙逢、比干那样的忠心，却一直没有像对树根树枝那样的修整容貌、装饰打扮，即便他们竭尽他们的精力，想向当朝国君表达忠心，国君也一定会蹈袭手按剑柄斜眼相看的惯例来对待他们。这就会让那些出身平民的士人连成为枯树朽木的资质都没有了啊。

所以圣明的国君治理天下，就要像陶工使用转轮那样独立调节、操控大权，而不被那些卑微阿谀、颠倒错乱的言语所牵制，不为众口凿凿而改变主张。因此，秦始皇听信了宠臣、太子属官蒙嘉的进言，信任了荆轲，才使荆轲得以抽出暗藏的谋刺的匕首；周文王在泾水、渭水之间狩猎的时候，偶尔遇到吕尚把他带回到朝中重用，才以此得以称王于天下。秦国听信左右近臣却导致败亡，周国任用偶然相识之人而称王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是因为周文王能超越吕尚所说的含混不清的异族方言，听取国土疆域之外的正确议论，并且独自看到前方光明宽阔的大道。如今主上沉溺于谄媚阿谀的言辞之中，受制于宫中妃嫔和朝中近臣，导致那些生性特立、不受羁绊的士人不得不与牛马一个槽子吃饭，这就是廉洁清高的鲍焦之所以愤世嫉俗的原因啊。

我听说身着庄重朝服上朝的人不会因个人私情而玷污道义，磨炼修养名节的人不会因贪图私利而败坏品行。所以，看到有个地方名叫‘胜母’，曾子就决不进去；有个城邑名叫‘朝歌’，墨子到了城门口就决意调转车头返回。现在，如果使天下襟怀高远的士人都被强大权势之人所笼络，被位高显贵之人所胁迫，不得不来弯身侍奉谄媚阿谀之人，来求得能接近国君，那么士人只有在石穴湖泽之中避居直到老死在那里了，哪里还会有为国君竭尽忠心而投奔于主上的人呢？”

李陵答苏武书　李陵

子卿足下：勤宣令德，策名清时，荣问休畅，幸甚幸甚！远托异国，昔人所悲。望风怀想，能不依依！昔者不遗，远辱还答，慰诲勤勤，有逾骨肉。陵虽不敏，能不慨然！

自从初降，以至今日，身之穷困，独坐愁苦。终日无睹，但见异类。韦毳幕，以御风雨。羶肉酪浆(10)，以充饥渴。举目言笑，谁与为欢！胡地玄冰(11)，边土惨裂，但闻悲风萧条之声。凉秋九月，塞外草衰(12)，夜不能寐，侧耳远听，胡笳互动(13)，牧马悲鸣，吟啸成群，边声四起(14)。晨坐听之，不觉泪下。嗟乎子卿，陵独何心，能不悲哉！

【注释】　李陵：字少卿，西汉陇西成纪(今甘肃秦安)人。名将李广的孙子。善骑射。武帝时，为骑都尉。武帝天汉二年，陵率领步卒五千出击匈奴，在士卒死伤殆尽的情况下，败降匈奴。在匈奴二十余年，汉昭帝元平元年(前74)病死。汉武帝天汉元年，苏武出使匈奴被扣，历十九年在汉昭帝始元六年(前81)归汉，告别李陵。苏武归汉后，曾写信给李陵，招他归汉。李陵回书苏武，就是《答苏武书》，历来有人认为《答苏武书》是后人伪作。子卿：苏武字。足下：敬辞。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都用“足下”。令德：美德。策名：做官。古代的人出仕(担任官职)，主管长官就把他的名字记在策(竹简)上，所以叫出仕为策名。清时：太平时代。问：通“闻”。休：美。畅：通，到处传扬。异国：外国，指匈奴。望风：远远相望。依依：留恋的样子。不遗：不遗弃，指苏武归汉后仍写信给他。韦：皮革。(ɡōu)：古代的套袖。毳(cuì)：鸟兽的细毛。幕：帐幕。(10)羶(shān)：同“膻”，羊肉的气味。酪：用乳汁制成的半凝固食品。浆：乳汁。(11)玄冰：冰厚则呈现黑色。(12)塞外：指外长城以北，包括今内蒙、甘肃和宁夏的北部及河北省外长城以外的地区。(13)胡笳(jiā)：古管乐器。汉时流行于塞北和西域一带。(14)吟：指胡笳声。边声：边地特有的声音，即笳声马嘶之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