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生必有死,早终非命促。昨暮同为人,今旦在鬼录。魂气散何之?枯形寄空木。娇儿索父啼,良友抚我哭;得失不复知,是非安能觉!千秋万岁后,谁知荣与辱;但恨在世时,饮酒不得足。
和最为人所传诵的王梵志的打油诗:
梵志翻着袜,人皆道是错。乍可刺你眼,不可隐我脚。
比较比较,看它们相差几远!胡先生引《挽歌》为谐诗的例子而密圈“但恨在世时,饮酒不得足”。大概是说它所以谐就是谐在这两句,这样解法不但把《挽歌》全章的严肃沉痛的语气都失去,连陶潜的性情品格都被误解了。
作诗决不能如说话。既可以用话说出来就不用再做诗。诗的情思是特殊的,所以诗的语言也是特殊的。每一种情思都只有一种语言可以表现(我把“表现”当做一个不及物的动词用如英文的appear),增一字则太多,减一字则太少,换一种格调则境界全非。在各国文学中,某种格调宜于表现某种情思,某种体裁宜于产生某种效果,往往都有一定原则。《后山诗话》里有一条说:“杜之诗,韩之文,法也。诗文各有体,韩以文为诗,杜以诗为文,故不工耳。”专就韵文说,五古宜于朴茂,七古宜于雄肆,律诗宜于精细的刻划,绝句宜于抓住一纵即逝的片段的情景。诗与词的分别尤易见出。词只宜于清丽小品,以惯于做词的人去做诗,往往没有气骨;以惯于做诗的人去做词,往往失之卤莽生硬。王直方《诗话》中有一条说:“东坡尝以所作小词示无咎文潜曰:‘何如少游?’二人皆对云:‘少游诗似小词,先生小词似诗。'”这实在是确论。
凡诗都不可译为散文,也不可译为外国文,因为诗中音义俱重,义可译而音不可译。成功的译品都是创造而不是翻译。英人斐兹吉越尔德所译的奥马康颜的《劝酒行》差不多是译诗中唯一的成功,但是这部译诗实在是创作,和波斯原文出入甚多。在胡先生所举的佛教翻译文学的实例中,我寻不出一首可以叫做“诗”的“偈”。这就是由于“偈”本来为便于记忆而用诗的形式,本来未必是诗,加以印度原文的音节在译文中完全不能见出。
记得郭沫若先生曾选《诗经》若干首译为白话文,成《卷耳集》,手头现无此书可考,想来一定是一场大失败,诗不但不能译为外国文,而且不能译为本国文中的另一体裁或是另一时代的语言,因为语言的音和义是随时变迁的,现代文的音节不能代替古代文所需的音节,现代文的字义的联想不能代替古文的字义的联想。比如《诗经·小雅》:
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;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!
四句诗看来是极容易译为白话文的。如果把它译为: